"导航说左转，树上牌子让直行，这破路到底听谁的？"老王攥着方向盘的手直冒汗，后头喇叭声催命似的响成一片。五月的太阳毒得很，他那辆白色SUV卡在田心村的单行道上，前头是乌泱泱的游客，后视镜里还怼着辆不耐烦的大巴车。朋友圈里吹得神乎其神的"桂林阿勒泰"，眼下活脱脱成了大型停车场。
状元桥头卖冰棍的大婶瞅着这场面直摇头："早些年哪有这阵仗？清明那会儿突然涌来百十号人，把桥墩子都踩包浆了。"她脚边散落着几坨风干的牛粪，远处稻田里三两头水牛慢悠悠甩尾巴，空气里飘着混合了尾气和农家肥的古怪味道。几个穿汉服的姑娘提着裙摆踮脚走，嘴里嘟囔着"网图根本没说有地雷阵"。
这座青石拱桥确实有来头。道光年间的状元陈继昌当年赴考，天天踩着露水从这桥上过。如今桥面磨得发亮的石块上，新添了二十多道行李箱拖拽的划痕。桥头老樟树上挂着块歪歪斜斜的牌子——"停车十元，恕不找零"，红漆字迹被晒得卷了边。穿黄马甲的村民老李蹲在树荫下数钞票："上个月还清净得很，鬼知道哪个缺德鬼在网上瞎咧咧。"
雁山镇那座更老的万古桥也没逃过劫数。四百多年的桥身爬满青苔，八个拱形石孔里塞满了矿泉水瓶。桥头石碑上"正德九年造"的字样旁边，不知谁用马克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，指向三米外临时支起的网红奶茶摊。六十岁的守桥人张伯气得直跺脚："老祖宗修桥是为方便乡亲，哪晓得现在方便了拍抖音的！"
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昏。游客中心？不存在的。问路得找田埂上放牛的小孩，厕所是村民临时搭的茅棚，二十米外就能闻到味儿。上海来的小林举着自拍杆直叹气："攻略说这儿是秘境，秘是挺秘——手机信号都没得！"她身后三脚架扎堆的观景台上，十几个主播正扯着嗓子喊"家人们看这绝美机位"，吵得树杈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。
村里小卖部的冰柜早被扫空了。老板娘阿凤边补货边嘀咕："前天有个穿吊带的姑娘，非说我家门前的粪堆是摆拍道具。"她指着墙上泛黄的老照片，那上头八十年代的状元桥清清爽爽，桥下洗衣的妇人挽着裤腿，远处山影倒映在水田里，活脱脱一幅水墨画。现在这景致倒也没变，就是画框里硬生生挤进三十多个挥舞丝巾的大妈。
日落时分人潮总算退了。放牛的老汉牵着牲口从桥上过，蹄铁敲在石板上叮当响。桥洞底下浮着几个奶茶杯，水面映出晚霞倒是红得晃眼。村支书蹲在桥墩边抽烟："上头说要搞旅游开发，可这巴掌大的地方，再来人怕是要把桥压塌喽。"烟头明灭间，他脚边爬过一队蚂蚁，正搬运着游客掉落的薯片渣。
夜色漫上来的时候，状元桥总算找回了点古意。月光给石桥镀了层银边，稻田里蛙声此起彼伏。要是忽略草丛里闪闪发亮的自拍杆补光灯，倒真像回到了陈状元挑灯夜读的年月。民宿老板阿强在院里支起烧烤架，火星子噼里啪啦往天上蹦："咱这儿山还是那个山，水还是那个水，就是人心啊——"他忽然噤了声，隔壁屋的网红正对着手机尖叫："宝贝们看！我找到了真正的世外桃源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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