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了，纪府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。杜小月站在窗外，看着伏案疾书的纪晓岚，心头一片酸涩。
她知道，这个男人，是她此生最爱，也是她最敬佩的人。
可她也知道，他永远不会给她一个安稳的家。
“杜小月，你究竟在犹豫什么？”和珅那带着嘲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，“爱他，就嫁他啊！可你为什么不肯？”
她不是不爱。
她只是看透了纪晓岚的“真面目”。那是一个比家国天下更难撼动的存在，一个永远不会为她停留的灵魂。
她害怕的，不是清贫，而是永远的次要地位。
她必须做出抉择，在彻底沉沦之前。
▶01
京城春日的风，带着一丝书墨的清香，轻柔地拂过纪府的后院。
杜小月正坐在院子里擦拭她的短刀。这柄刀，陪着她走南闯北，也陪着她在纪晓岚身边安安静静地待了许多年。
她抬起头，阳光正好，映着她眼底复杂的光芒。
“小月，你这刀子，是越擦越亮了，可你的人，却是越发沉默了。”
和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月亮门边，他穿着一身丝绸，摇着折扇，脸上带着一贯的油滑笑意，像一只精明的狐狸。
杜小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和大人，您老人家不忙着在皇上面前当您的‘宠臣’，跑我这小院子来做什么？”她的声音带着北方女子特有的清脆和一点点不耐。
和珅跨过门槛，施施然走了过来，站定在她面前。
“哎呦，小月姑娘，你这话说的，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。我这不是关心你吗？”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，“我瞧着，纪大烟袋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啊，皇上越发倚重他，连他那副破旧的官服，都像是镀了金光似的。”
他扫了一眼杜小月的侧脸，继续道：“可我就是不明白，你都跟了他这么久了，这名分的事，怎么就一直拖着呢？”
杜小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名分。
这是她和纪晓岚之间，一个心照不宣，又无人敢触碰的痛点。
“和大人，您管得是不是太宽了？”杜小月将短刀收回鞘中，冷冷地抬眼看向和珅。
和珅哈哈一笑，倒也不生气。
“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？纪大烟袋那人，才高八斗，却偏偏是块朽木。他可以写尽天下事，可以为国为民，可他就是不懂，一个女人要的到底是什么。”
和珅叹了口气，语气里竟带着几分真诚：“小月，你跟着他，名不正言不顺，外头多少人在说闲话？你武功高强，行侠仗义，何苦把自己困在这个小小的纪府里？”
“您想说什么？”
“我想说，纪晓岚他自私。”和珅直言不讳，眼神锐利，“他享受你带来的温暖和安宁，享受你替他挡下的刀剑和麻烦，可他从未想过，给你一个真正的归宿。”
杜小月的手微微收紧。
和珅的话，像一把刀，精准地刺中了她心里最敏感的地方。
她深知，纪晓岚对她有情。那情谊，深沉而依赖，早已超越了主仆，甚至超越了一般的男女之情。
可唯独，没有跨过那道“婚姻”的门槛。
“和大人，您别忘了，您自己也是妻妾成群，您又能给谁真正的归宿？”杜小月反唇相讥。
和珅摇头，表情复杂：“我与他不同。我是贪官，我追求的是富贵权势。我从不标榜自己是清流。可纪晓岚呢？他是清流，他自诩高洁，他要的是‘清’，是‘名’，是‘道’。”
“小月，你得明白，在纪晓岚心里，这些东西，比你重要得多。”
和珅说完，对着她拱了拱手，转身离去，只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：
“好好想想吧，你杜小月，究竟值不值得他放下那份‘清’，来给你一份‘俗’。”
杜小月坐在原地，和珅的话像毒蛇一样，盘踞在她的心头。
她与纪晓岚的第一次相遇，至今仍历历在目。
那时，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女，一身硬骨头，看不惯世间不平事。纪晓岚，则是那个在朝堂上嬉笑怒骂，却又心怀天下的“老顽童”。
他救过她，她也救过他。他们是彼此的救赎，也是彼此的羁绊。
她爱他的才华，爱他的风骨，更爱他那份难得的赤子之心。
可她也渐渐发现，纪晓岚的心，太大了。
大到能装下整个天下，大到能装下黎民百姓的疾苦，唯独，装不下一个小小的杜小月，以及她对平凡幸福的渴望。
这，就是她开始看透的“真面目”的表层。一个将理想置于一切之上的文人，是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的。
▶02
傍晚，纪晓岚终于从宫里回来了。他一身疲惫，却精神奕奕。
他一进门，就看到杜小月已经把饭菜摆好了，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，是他最爱吃的。
“小月啊，还是你懂我！”纪晓岚搓了搓手，大步走到桌前坐下，拿起筷子就开始呼噜呼噜地吃起来。
杜小月站在一旁，看着他那副满足的样子，心底一片柔软。
“皇上今日可又说了什么难办的差事，让您老人家累成这样？”她语气温柔地问道。
纪晓岚停下筷子，叹了口气：“唉，还不是江南盐政的事。牵连甚广，又涉及和珅一党，皇上是想查，又不敢真查。我是费尽口舌，才替皇上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。”
他讲起朝堂上的事情，总是眉飞色舞，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。
杜小月静静地听着，她知道，此刻的纪晓岚，才是真正的他，那个为国为民、指点江山的大学士。
等他吃完，杜小月递上茶水。
“大人，”她斟酌了一下措辞，“您看，您如今名声在外，又受皇上器重。这府里，也该添点人气了。”
纪晓岚喝茶的动作停住了。
他抬起头，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和回避。
“添人气？府里不是有你吗？还有老仆人，够了够了。”他含糊其辞，试图岔开话题。
“我说的是……夫人。”杜小月直视着他。
纪晓岚放下茶杯，表情变得有些严肃。
“小月，你这是受了谁的蛊惑？”他皱着眉头，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我这人，生性自由散漫，又清贫惯了。我的俸禄，连糊口都难。娶个夫人回来，不是拖累人家吗？”
“您糊口是难，可您有才华，有抱负。您若真想娶，自然能给对方幸福。”
杜小月向前走了一步，声音有些低沉：“大人，您对我是何心意，我心里明白。您也知道，我早已将您视为…视为我最重要的亲人。”
她用“亲人”二字来替代“爱人”，是给了彼此最后一点体面。
纪晓岚眼神复杂地看着她。
他叹了口气，起身，走到窗边，背对着她。
“小月，你是个好姑娘，我知道。你武功盖世，心性纯良，若非跟着我，早就嫁给一个好男儿，过上安稳日子了。”
“跟着您，我不后悔。”
“可我不能耽误你。”纪晓岚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我的生活，是随时可能被和珅陷害，随时可能被皇上贬斥发配的。我不能让任何一个女人，跟我一起受这份罪。”
他转过身，表情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清高和决绝：“我纪某人，此生只愿为天下苍生谋福祉，为大清律法做文章。我的心，我的时间，我的全部精力，都必须放在朝堂之上。我不能分心去顾及儿女情长。”
“难道说，婚姻，在您眼中，就是分心吗？”杜小月的心，一点点凉了下去。
“是。”纪晓岚毫不犹豫地回答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小月，我给不了你安稳，更给不了你我全部的爱。因为我的爱，早就分给了天下。”
他这番话，听起来是为她考虑，是清高坦荡。
可杜小月却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：在他的人生蓝图中，没有“妻子”这个位置。
纪晓岚对婚姻的回避，并非只是清贫和危险的借口，而是他内心深处，对“自我实现”的极致追求。
他害怕被家庭束缚，害怕情感的羁绊会拉低他为国为民的步伐。
这个夜晚，杜小月彻底明白了和珅的那句话：纪晓岚是自私的。
他的自私，不在于贪财好色，而在于他将“道”和“理想”看得比任何人都重，包括她。
她没有再争辩，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桌子。
她需要一个更彻底的、能让她死心的证明。
▶03
接下来的几日，杜小月开始细致地观察纪晓岚的言行举止。
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替他挡刀、为他做饭的“小丫头”，而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。
她开始回忆他们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，试图从那些温情脉脉的细节中，找出那份“真面目”的痕迹。
一天，纪晓岚正在书房里整理一封重要的奏折，那是关于治理黄河水患的万言书，事关数百万百姓的生死。
杜小月端着参茶进去，看他写得聚精会神，便没有打扰。
她站在一旁，目光却落在了桌角的一本旧书上。那是纪晓岚早年为她题字的诗集。
“大人，您这几日，连吃饭都心不在焉。这奏折，就这么重要吗？”杜小月柔声问道。
纪晓岚头也没抬，笔尖不停：“何止是重要？这是救命的稻草。若是出了差错，沿岸百姓将颗粒无收，流离失所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冷落，抬起头，对杜小月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。
“小月，别生气。等我写完这篇，我带你出去吃京城最好的烤鸭。”
杜小月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她知道，他能给出的补偿，永远是物质上的，或是转瞬即逝的温情。
“大人，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”杜小月慢慢地说道，“如果有一天，您必须在完成这篇奏折，和救我性命之间，做出选择呢？”
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纪晓岚的笔尖悬在了空中，墨汁滴落，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团黑色的污渍。
他抬头，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，以及更深层次的痛苦。
“小月，你为何要问如此悖逆之言？”
“我只是想知道答案。”杜小月语气坚定。
纪晓岚沉默了很久，久到杜小月以为他会敷衍过去。
最终，他放下笔，慢慢地站起身，走到杜小月面前。
“小月，你我相识多年，情谊深厚，你该知道，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。”
“可如果有万一呢？”杜小月追问，“如果救我的时间，恰好是呈交奏折的最后期限，而晚了，百姓将遭受灭顶之灾。”
纪晓岚的眼神变得痛苦而挣扎。
他避开了她的目光，看向窗外那片晴朗的天空。
“人命关天，这我知道。”他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“但这份奏折，不是一个人的性命，是千千万万百姓的生存。它承载着我的道，我的责任。”
他没有直接回答，但他的回答已经清晰无比。
杜小月的心，彻底沉了下去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低声说。
纪晓岚转过身，想要去握她的手，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。
“小月，你别怪我心狠。我若贪恋小情小爱，如何对得起这身官服，如何对得起圣人教诲？”纪晓岚试图解释，他将这种抉择升华到了道德的高度。
可杜小月要的，从来不是圣人，而是一个能将她放在第一位的丈夫。
她此刻看透的，就是纪晓岚骨子里那份，对“大义”的极致偏执。
在他的世界里，个人的情感，永远要为天下苍生让路。
这让杜小月感到恐惧。她知道，嫁给纪晓岚，就意味着她要永远排在那些浩如烟海的奏折、那些遥远的百姓、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“大义”之后。
她杜小月，可以为他赴汤蹈火，可以为他牺牲性命，但她不能接受，自己连被他优先选择的资格都没有。
她开始筹划，如何体面地离开，如何结束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。
▶04
杜小月决定给纪晓岚一个最后的考验。一个关于“私情”与“公利”的终极测试。
这天，和珅的府上出了点“小麻烦”。
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，在京郊的庄子上，仗势欺人，强占了一位老百姓的祖传宅子，甚至打伤了人。此事被杜小月暗中得知。
她没有直接告诉纪晓岚，而是通过一个迂回的方式，让这个消息传到了纪府。
她想看看，当此事摆在纪晓岚面前时，他会如何处理。
这件事情的特殊性在于：
第一，和珅是纪晓岚的死对头，纪晓岚插手，是“公报私仇”的好机会。
第二，牵扯到平民百姓的利益，符合纪晓岚“为民请命”的原则。
第三，如果纪晓岚出手，必然会引来和珅的疯狂报复，纪府的安宁将彻底打破，甚至可能牵连到杜小月自身。
杜小月将一份匿名状纸，放在了纪晓岚书桌上。状纸上详细叙述了丰绅殷德的恶行。
纪晓岚果然没有让她失望。他拿到状纸的当天，就勃然大怒。
“和珅！真是狗改不了吃屎！连他的儿子，都这般无法无天！”他将状纸拍在桌上，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。
“小月，你马上安排一下，我要亲自去京郊走一趟，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！”纪晓岚立刻准备行动。
杜小月站在门口，轻声提醒：“大人，您确定要亲自去吗？此事牵扯和府，若是您插手太深，和珅必然会狗急跳墙，对您不利。”
纪晓岚冷笑一声：“怕他作甚？我纪晓岚一生行事，问心无愧。为了百姓，便是刀山火海，我也要去！”
他转身，眼中燃烧着正义的火焰。
杜小月知道，他又要走上那条充满危险的道路了。而这条路，永远不允许任何人成为他的“软肋”。
“大人，您去可以。但您也要顾及您自己的安危。您是朝廷命官，为民请命是职责，但您……”杜小月停顿了一下，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，“您能不能，稍微收敛一点锋芒？”
“收敛锋芒？”纪晓岚看着她，眼神中充满了不解，“小月，你变了。你以前是最支持我主持正义的。如今为何要劝我退缩？”
“我不是劝您退缩，我是劝您珍重。”杜小月深吸一口气，语气变得有些冷硬，“您是朝廷的栋梁，但您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您有没有想过，如果您出了事，谁来为您收尸？谁来替您悲伤？”
纪晓岚沉默了。
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危险。但他更知道，如果他因为害怕危险而退缩，他就不是纪晓岚了。
“小月，你放心。和珅斗不过我的。”他试图用幽默来掩盖内心的坚定，“我自有分寸。”
他所谓的“分寸”，就是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。
就在纪晓岚准备出门时，和珅却先一步找上门来了。
和珅带着丰绅殷德，站在纪府大门外。丰绅殷德鼻青脸肿，显然是和珅为了平息事端，先打了儿子一顿。
“纪大烟袋！老夫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！”和珅一开口，就摆出了低姿态。
纪晓岚冷哼一声：“和大人，您这是唱哪一出？”
和珅痛心疾首地指着丰绅殷德：“这逆子！竟敢欺压良民！老夫已经查清楚了，这件事，老夫会亲自处理，双倍赔偿给那老百姓，绝不让纪大人操心。”
和珅凑到纪晓岚耳边，压低声音道：“老夫知道纪大人是为民请命。但纪大人，您也别忘了，您最近正在写那本《阅微草堂笔记》，皇上可是等着您交稿呢。”
他这是在提醒纪晓岚：别为了这点小事，耽误了正业，影响了皇帝对你的评价。
纪晓岚犹豫了。
他知道，如果他现在插手，固然能将和珅打压下去，但此事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，耗费他大量精力，从而耽误他正在进行的重要国家事务。
他看着和珅虚伪的嘴脸，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丰绅殷德。
最终，纪晓岚选择了妥协。
“哼！和珅，这次算你识相！我姑且相信你一次。若是再有下次，我绝不轻饶！”
纪晓岚将怒火压了下去，转身回了书房。
杜小月站在一旁，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。
纪晓岚的妥协，并非因为害怕和珅，而是因为他将“天下大事”看得更重。他不能让和珅的私事，干扰到他为皇帝完成的“公事”。
她眼中的光芒，彻底暗淡了下去。
她看透了，纪晓岚的“真面目”就是：他永远不会为了“私情”和“安稳”，而放弃他所追求的“极致完美”的公共生活。
她的存在，对他而言，是温暖，是助力，但绝不能是拖累。
她知道，是时候做出那个决定了。
▶05
夜色降临，纪府一片静谧。
杜小月在书房里等着纪晓岚。她泡了一壶新茶，香气清淡。
纪晓岚进来时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。他知道，杜小月在等他，而且知道她心中有气。
“小月，你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吗？”纪晓岚坐下，揉了揉眉心，“我知道，让和珅轻易脱身，你心里不痛快。”
“我没有不痛快。”杜小月语气平静得可怕，“我只是在想，纪大人，您活得太累了。”
纪晓岚苦笑：“为国为民，能不累吗？”
“不，您不是为国为民而累。”杜小月摇摇头，眼神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洞察力，“您是为您的‘名’而累，为您的‘道’而累。”
纪晓岚的脸色变了。他放下茶杯，直视着杜小月。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纪大人，您清高，您正直。您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清官形象。”杜小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心疼和无奈，“您害怕任何瑕疵，害怕任何私情，会玷污您在史书上的名声。”
“我的名声，是靠我一言一行挣来的！”纪晓岚有些恼怒。
“是啊，您挣来了名声，却失去了生活。”杜小月叹息，“您拒绝娶我，对外说是因为清贫、因为危险。可我知道，您真正害怕的是，娶了我，您就必须分出心力来爱我，必须承担起家庭的责任。”
“您害怕，一旦您有了家室，有了软肋，您在朝堂上就无法再做到那般极致的清醒和无畏。”
杜小月将身子向前倾，目光坚定：“您爱天下，胜过爱我。您爱您的理想，胜过爱您的生活。您将所有精力都奉献给了您的‘道’，您是一个完美的臣子，一个完美的文人，却唯独不是一个能给我安稳的丈夫。”
她没有指责，只是陈述事实。而正是这种平静的陈述，让纪晓岚无言以对。
他确实是这样想的。他不能让任何私情，成为他“大义”路上的阻碍。
“小月，你今日，为何如此咄咄逼人？”纪晓岚的声音有些疲惫，带着一丝被看穿的无措。
杜小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而是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。
她打开锦盒，里面放着一枚玉佩，那是她多年前，在一次任务中救他时，他赠予她的定情信物。
“大人，您还记得这枚玉佩吗？”
纪晓岚当然记得。这是他心中，对她最深沉的承诺。
“我自然记得。”
杜小月轻轻地摩挲着玉佩，眼神复杂。
“它很美。它代表着我们之间的情谊，它代表着您对我的依赖。”她将玉佩递到纪晓岚面前，“但它唯独，不代表婚姻。”
“大人，我今日来，是想告诉您一个决定。”
纪晓岚心里咯噔一下，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。
“什么决定？”他声音紧张。
杜小月抬起头，眼神中带着她从未有过的决绝。
“我要离开纪府了。”
纪晓岚猛地站起身，椅子被他带倒在地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你胡说什么？”他走到杜小月面前，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，“离开？你要去哪里？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危险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？”
“我知道。”杜小月语气平静，“正因为我知道您需要我，所以我才必须离开。”
“我不能成为您理想的绊脚石，也不能成为您随时可以舍弃的次要选项。”
她看着纪晓岚，眼中充满了爱意，却也充满了疏离。
“大人，您没有错，您只是不适合我。我杜小月，要的不是一个将我放在‘天下’之后的男人。我要的，是一个能将我放在‘眼前’的家。”
“而您，给不了我。”
她将玉佩轻轻放在桌上，声音坚定而清晰，如同利刃划破了纪晓岚最后的防线。
“纪大人，我杜小月，不嫁您了。不是因为不爱，而是因为我彻底看透了您的‘真面目’——您是一个将理想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清流，您对‘道’的忠诚，远胜于对任何人的情。”
“而我，不能接受自己一辈子，都活在您的理想阴影之下。”
▶06
纪晓岚的震惊无以复加。他站在原地，看着桌上的玉佩，仿佛那玉佩承载着他所有的骄傲和不舍。
“小月，你当真要这样对我？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，带着一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痛苦。
“您言重了，这不是背叛，这是自我救赎。”杜小月站起身，与他隔着桌子对视。
“您说您需要我，我明白。您需要我为您打理府内，为您挡下明枪暗箭，为您提供一个能让您安心写作的环境。您需要我的武艺，我的忠诚，甚至我的陪伴。”
“但我问您，您爱我，爱到能放弃您的‘清’，放弃您的‘道’，放弃您在史书上留下完美名声的执念吗？”
纪晓岚哑口无言。
他爱她，这是毋庸置疑的。她的出现，是他枯燥、危险的官场生涯中，唯一一抹亮色。
可要他放弃他的“道”？放弃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？
那等同于让他放弃生命。
“小月，你要求得太高了。”纪晓岚痛苦地说道，“世间哪有完美的爱情？哪有男人能将女人看得比天下更重？”
“有的。”杜小月眼神坚定，“和珅就可以。”
这个名字，像一根刺，扎进了纪晓岚的心脏。
“你拿我和和珅比？”纪晓岚怒火中烧，“他贪赃枉法，他唯利是图！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，抛洒千金，那是因为女人只是他权力的一部分！”
“正是如此！”杜小月打断他，“和珅是小人，他爱的是权力，但他至少能清晰地将他的爱，分给他想要爱的人。他知道，女人是他的私有财产，是他生活中可以被满足的一部分。”
“而您呢？纪大人。”杜小月声音带着压抑的悲伤，“您将我视为您的私产，却又不敢让我拥有‘妻子’的名分，因为您害怕，一旦我拥有名分，我就有了向您索取全部情感和时间的能力。”
“您害怕，我会拖您的后腿。您害怕，我会让您成为一个‘俗人’。”
杜小月看透的，是纪晓岚作为文人的，那份极致的——情感洁癖。
纪晓岚追求的是精神上的超脱和完美。他可以有红颜知己，可以有暧昧对象，但他绝不能有“妻子”。
“妻子”代表着柴米油盐，代表着家庭琐事，代表着他必须从他的“道”中抽身，去应对世俗的烦恼。
那是纪晓岚无法忍受的。他要的是一个能随时消失，随时出现，不给他添麻烦的“守护神”，而不是一个需要他承担责任的“伴侣”。
纪晓岚颓然地坐回椅子上，他看着杜小月，眼中充满了挣扎。
“小月，我承认，我确实……没有将婚姻视为我人生的必需品。”他最终坦白，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，“我的道，不允许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家庭中。”
“我害怕，害怕我不能成为一个好丈夫，从而耽误了你。”
“您不是怕耽误我，您是怕耽误您自己。”杜小月一语道破，“您害怕，我会让您分心，让您的志向不再纯粹。”
“而我，杜小月，想要的婚姻，是唯一和全部。我不想成为您理想中的‘次要选项’。我不想我的孩子，将来问起他们的父亲时，得到的答案永远是‘他们在为国为民’，而不是‘他们在陪伴我们’。”
杜小月的声音已经哽咽，但她努力保持着冷静。
“纪大人，您是英雄。可英雄的宿命，就是孤独。”
“而我，杜小月，不想成为英雄身后的影子。”
她这番话，彻底击碎了纪晓岚的心理防线。他终于明白，杜小月需要的，不是一个才子，不是一个清官，而是一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男人。
而他纪晓岚，永远做不到。
▶07
纪晓岚缓缓地拿起桌上的玉佩，紧紧地握在手里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爱他至深，却又清醒得可怕的女子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“你赢了，小月。”他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痛苦的释然，“你比我更懂得，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。”
“这不是输赢，大人。”杜小月摇头，“这是选择。您选择了您的‘道’，我选择了我的‘家’。”
“难道就不能，两者兼得吗？”纪晓岚带着最后一丝不甘问道。
杜小月苦笑：“如果能兼得，我们也不会等到今日。您永远不会为了我，放弃一个重要的公文；您永远不会为了我，拒绝皇上的召见；您永远不会为了我，放下您那份对天下苍生的责任。”
“这不是不爱，这是您骨子里刻下的，文人的使命感。”
纪晓岚沉默了。
他想起曾经，有一次他生了重病，高烧不退。杜小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，连眼睛都没合一下。
可当第四天，皇帝有急召，要他进宫商议军务时，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爬起来，带病进了宫。
那时，他看到杜小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，但他用“君命难违”说服了自己，也敷衍了她。
如今想来，那份失望，早已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纪晓岚闭上眼睛，长叹一声，“我确实，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。”
他睁开眼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坦诚。
“小月，你离开吧。去寻找你想要的幸福。去嫁一个能给你全部的男人。”
这话一出，杜小月再也忍不住，泪水滑落。
她爱他，爱到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。可正是这份爱，让她不得不保持清醒。
“大人，我走后，您要照顾好自己。不要再昼夜不分地写文章，不要再轻易相信和珅的鬼话。”杜小月走上前，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。
这是她最后一次，以“纪府小月”的身份，为他做这些琐碎的、充满爱意的举动。
“我走之后，您不必再为我担心。我杜小月，有手有脚，有武艺傍身，到哪里都能活得好好的。”
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，递给纪晓岚。
“这是我为您整理的京城各处官员的黑账，都是和珅一党的。您若是需要，可以慢慢查阅，但切记，不可轻易暴露。”
她将自己最后的价值，也留给了他。不是钱财，而是助力他“大义”的工具。
纪晓岚接过信，手有些颤抖。他知道，这封信的价值，远超万金。这是杜小月对他的最后的，也是最深沉的爱。
“小月，你告诉我，你下一步打算去哪里？”
“我打算回老家，先看看我的师兄师姐，然后，找个地方开个武馆。教一些穷苦孩子习武，也算是有个营生。”杜小月语气轻松，仿佛真的只是出门远游。
“武馆？”纪晓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，“好志向！你这身武艺，若只是用来给我做护卫，未免可惜了。”
他没有再挽留。因为他知道，强行留下她，只会让两人都活在痛苦之中。
杜小月，不是一个可以被圈养在后宅的女子。
“你走吧。走得越远越好，永远不要回头。”纪晓岚深吸一口气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。
他转身，背对着杜小月，他怕自己再看一眼，就会心软，就会不顾一切地开口挽留。
杜小月看着他那孤独而清高的背影，终于明白，她此生最爱的男人，永远属于天下，而不属于她。
她轻轻地跪下，对着纪晓岚的背影，磕了一个响头。
“大人，保重。”
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，起身，转身，踏出了书房的门槛。
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。
纪晓岚缓缓地转过身，房间里空空荡荡，只剩下桌上那枚玉佩，和那壶已经凉透的清茶。
他终于失去了她。不是因为不爱，而是因为他无法克服自己对“道”的执念。
▶08
杜小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纪府。她没有惊动任何仆人，只带走了她的短刀和几件随身衣物。
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京城时，纪晓岚才发现，杜小月真的走了。
他冲到她的房间，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，仿佛她从未存在过。
桌上，放着一张简单的字条，是她娟秀的字迹：
“大人，我已远行。此去山高水长，不必挂念。您安心为国事操劳，我会在远方为您祝福。勿寻，勿念。”
纪晓岚拿着字条，久久不能言语。
他没有派人去追，他知道，杜小月的性子，一旦决定，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。
和珅得知杜小月离开的消息，第一时间跑了过来，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。
“纪大烟袋，您这后院起火了啊！我就说，小月那样的烈性女子，怎么可能甘心被您这么一个清贫老头子圈着？”
纪晓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，没有说话。
“不过，您也别伤心。那丫头，不过是看您没前途，跑去另投高枝了。”和珅语气轻佻。
“和珅，你错了。”纪晓岚将字条捏紧，眼中充满了痛苦和骄傲，“小月不是嫌弃我清贫，她是嫌弃我给不了她全部的爱。”
“她看透了我的‘真面目’，看透了我纪晓岚，永远无法将一个女人放在国事之上。”
和珅一愣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他没想到纪晓岚会如此坦诚。
“她要的，是安稳的家，是全部的爱，而我给不了。”纪晓岚声音沙哑，“她走，是为了成就她自己，也是为了成就我。”
和珅沉默了。他心中清楚，纪晓岚的这份“清高”，正是他最强大的地方。也正是这份清高，让他在情感上，永远无法像和珅那样，世俗而圆满。
“啧，一个疯子，爱上另一个疯子。”和珅摇了摇头，转身离去。
他知道，杜小月的离开，不会让纪晓岚颓废，反而会让他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工作中。
因为纪晓岚的软肋，消失了。
杜小月离开京城后，一路向南。她没有回老家，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宁的小城落脚。
她用积攒多年的银两，开了一家小小的武馆，专门教导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防身之术。
她将纪晓岚教给她的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，融入到武馆的教学中。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替人挡刀的护卫，而是一个真正拥有自己事业、独立自主的武馆馆主。
她过上了简单而充实的生活。
她不再需要时时刻刻担心纪晓岚的安危，不再需要为了朝堂上的纷争而担惊受怕。
她享受着这份平静。
在小城中，她遇到了一个教书的先生，姓李。李先生温文尔雅，虽然没有纪晓岚那般惊世的才华，但他为人踏实，心中只有书院和杜小月。
李先生向她提亲，承诺给她一个安稳的家。
杜小月犹豫了很久。她知道，李先生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归宿。
她嫁给了李先生。
她的婚礼很简单，没有高官显贵，只有小城里的街坊邻居。
在婚礼那天，杜小月穿着一身红嫁衣，却依旧带着她的短刀。
她知道，她依然是那个杜小月，只是她终于找到了一个，能让她安心放下所有防备的地方。
她没有告诉李先生，她曾经爱过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学士，她只是告诉他，她是一个江湖女子，如今想要安定下来。
▶09
时间如同白驹过隙，转眼间，五年过去了。
这五年里，纪晓岚的声望达到了顶峰。他编纂的《四库全书》接近完成，他与和珅的斗争也进入了白热化。
他的身边，再也没有出现第二个杜小月。
他变得更加沉默，也更加专注。他将所有的情感，都倾注在了他的事业上。
他时常看着书房里那枚玉佩，和那张泛黄的字条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他知道，杜小月是对的。她的离开，让他更加纯粹，让他达到了他理想中的那个“完美清官”的境界。
但他也深深地感受到了，孤独的滋味。
这天，纪晓岚奉旨到江南巡查，处理一桩官员贪腐大案。他途径一座名叫“青石”的小城。
他忽然想起，杜小月曾说过，要回南方。
鬼使神差地，他决定在青石城停留一晚。
在城里，他听到百姓们都在谈论一家武馆。那武馆的女馆主，武艺高强，为人仗义，还时常帮助城里的孤寡老人。
“听说那女馆主，是个侠女。脾气火爆，但心底善良。”
纪晓岚心中一动。
他带着随从，找到了那家武馆。
武馆的牌匾上，写着三个字：“清月馆”。
清，是清高的清。月，是小月的月。
纪晓岚站在武馆门口，心脏跳得飞快。
他看到，武馆的院子里，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，正在教一群孩子扎马步。
她的身姿矫健，英气逼人，脸上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和安宁。
正是杜小月。
她似乎比五年前更年轻了，眼中不再有那种为他担忧的复杂情绪，而是充满了自信和满足。
杜小月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纪晓岚。
她停下了动作。
四目相对，时隔五年，物是人非。
纪晓岚的胡子更白了，脸上也添了皱纹，但他眼神中的光芒，却更加锐利。
杜小月深吸一口气，走上前，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一个江湖礼。
“小女子杜清月，见过纪大人。”她用了“清月”这个名字，似乎是想彻底撇清过去的身份。
纪晓岚看着她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“小月……你过得好吗？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我很好。”杜小月语气平静，“我找到了我想要的安定，也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事业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，他手中拿着一本书卷，看到纪晓岚，微微一愣。
“娘子，这位是……”
杜小月转过身，对身边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。
“夫君，这位是京城来的纪大人。”
她用了“夫君”二字，毫不掩饰。
纪晓岚的心，彻底沉寂了。他知道，她真的找到了她的归宿。
他看着那个男人，穿着普通，但眼神中对杜小月充满了爱意和依赖。
那种爱，是纪晓岚从未给过杜小月的。是全部的、毫无保留的爱。
“纪大人大驾光临，寒舍蓬荜生辉。”李先生拱手行礼，没有丝毫谄媚，显得十分得体。
纪晓岚回礼，心中却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▶10
纪晓岚在青石城停留了三天。这三天里，他没有惊动任何人，只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，和杜小月进行了一次次简短的交谈。
他得知，杜小月和李先生的感情很好。李先生对她言听计从，将她视为掌上明珠。
杜小月将武馆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她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，她是“清月馆”的馆主。
在一个傍晚，纪晓岚邀请杜小月在城郊的亭子里见面。
亭子里，晚风习习。
“小月，你当年的决定，是对的。”纪晓岚看着远方的落日，感慨道。
“大人，您如今，也活成了您最想成为的样子。”杜小月回应。
纪晓岚笑了，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：“是啊。我如今功成名就，却时常感到空虚。我将一切都给了天下，却唯独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份温情。”
“您不后悔吗？”杜小月轻声问道。
“后悔？”纪晓岚摇头，“我后悔没有早点看透自己的‘真面目’，让你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。”
“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。我生来，就注定是为‘道’而生。如果我娶了你，我必然会为了你，而做出违背我良心的事。那样，我便不是纪晓岚了。”
他转过身，看着杜小月，眼神中充满了释然和祝福。
“你嫁给李先生，很好。他能给你一份，我永远给不了的安稳和全部的爱。”
“大人，您可曾怨恨我，当年没有为您留下一个孩子？”杜小月忽然问道。
这个问题，像是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，终于被揭开。
纪晓岚沉默了。
半晌，他才说道：“我庆幸你没有。如果那时有了孩子，我便有了真正的软肋。和珅会利用他来对付我，皇帝会利用他来牵制我。”
“那样，我便无法像如今这般，无所畏惧地与贪官污吏斗争，无法将我毕生所学，献给大清。”
他终于承认了。他的“真面目”，就是极致的“自我理想主义者”。他的生命中，不能容许任何可能影响他“道”的因素存在。
杜小月笑了，笑得洒脱而释然。
“所以，我当年不嫁，是为了成就您，也是为了成就我自己。”
“您是天上摘星揽月的大学士，我是人间烟火中的武馆馆主。”
“我们相爱，但我们永远属于不同的世界。”
她递给纪晓岚一杯茶，茶水清澈，带着淡淡的花香。
“大人，保重。”
纪晓岚接过茶杯，他知道，这杯茶，是他们这段感情，最完美的句号。
不嫁，不是不爱。
不嫁，是杜小月看透了纪晓岚的“真面目”，选择了一种更清醒、更独立、更圆满的人生。
她离开了他的庇护，却活成了真正的自己。
而纪晓岚，也因为她的离开，才得以心无旁骛，成就了千古文人的美名。
这，才是他们之间，最深刻的爱与成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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