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1940年四月初的一天拂晓,茅山北麓薄雾沉沉,粟裕踩着被露水打湿的野草,在一张土制沙盘前定定地站了许久。他得把对手冷欣的防区、火力点和联络道路全部记死在脑子里,因为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条没人走过的险路——亲赴敌营,摸清顽军底牌。
当时,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已被顽军三面锁住,唯一不被盯死的,是通往长江的水路。对面的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打从上峰电话里挨了骂后,恨不得立刻把新四军赶出江南。可顾祝同心里清楚,陈毅、粟裕的部队硬得很,于是放出头马——“摩擦专家”冷欣,想先探虚实再下狠手。
冷欣出身黄埔一期,手握第三战区“前敌总指挥”“江南行署主任”等一串头衔,同时辖两个师外加地方保安队。他的一纸“点编令”号称代表长官来“整编友军”,实则借机侦察兵力。陈毅看后抬手扶了扶帽檐:“他想看戏?那就把好戏演全。”
为震慑对方,也为拖延时间,江南指挥部把仅存的两个主力团、直属队、特务营全拉到水西村操场上,机枪、迫击炮一字排开。冷欣到场时,满眼钢枪寒光,心口直突突,连忙匆匆划拉几笔便宣布“点编”完毕。夜里他忍不住亲自侦察,被巡逻队捉住。粟裕笑着拱手:“冷总指挥夜行不便,下次打声招呼就好。”冷欣赔着笑脸,却已判断此时不宜轻举妄动。
表面虚张声势并非长久之策,粟裕清楚,要保全大局,最稳的办法还是让皖南军部尽快东移,与江南部队合兵一处。他随即上报延安,同时亲自准备第二幕——反侦察。几天后,他带着一个“服务团”赴冷欣司令部“汇报工作”。为了避免引人注意,核心作战参谋被换上短打土布衣,装扮成贴身卫士。
进了敌营,粟裕细心地把汇报时间“拖长”,借口要用墙壁挂图演示防区,又特意让那位“卫士”站在身后举图。冷欣的作战地图就贴在墙上,没有遮挡,参谋一路默记。晚上回住处,他用树枝在地面把各处兵力部署画出来,两人轮流补漏,三天后,一幅相当完整的指挥系统草图完成。
随后,每天清晨的“晨跑”也暗藏玄机:向东跑,数岗楼;向南跑,记炮阵;向西跑,摸后勤。信息汇总后,粟裕判断,只需两个团夜行一百二十公里,可直插冷欣指挥部。敌军失去指挥,新四军军部东移只需一个昼夜便能会师。
电报飞向云岭,建议军部立即行动。然而项英仍坚持“三山计划”,打算分兵向闽浙发展。延安在五月四日明确批示支持东移,可云岭没有跟进。时间被白白耗掉,顽军的包围圈却越收越紧。
六月中旬,冷欣又添一师,连同地方武装合围苏南;李品仙、韩德勤在皖中、皖东磨刀霍霍。陈毅明白此地已无立足之地,他与粟裕商议:与其被闷杀,不如先北渡长江,再图后计。七月初,江南指挥部主力在常州、江都一带分批渡江,改编为苏北指挥部,随即打了黄桥一仗,把韩德勤的王牌二十五师打得找不着北。
江北硝烟未散,皖南却传来绝望的求救。1941年元月初,叶挺率军部突围茂林受阻,师长袁国平、参谋长周子昆等先后牺牲,项英自戕。顽军八万对我九千,“皖南事变”以血的代价写下句点。半年前那张作战草图,终究没派上用场。
噩耗传到盐城,陈毅拍桌子,眼眶发红;粟裕转身出了屋,沉默许久。那名曾披着卫士棉衣的参谋低声说:“师长,若当日军部肯动,我们早接他们过江了。”粟裕没有作声,只是把那份早已泛黄的草图折好,放进贴身口袋。
一月二十日,新的新四军军部在盐城组建,陈毅代理军长,粟裕出任第一师师长。硝烟继续,遗憾长存,但前线不会为痛惜停顿半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