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国政坛,从来就没有意外,只有算计。
佩通坦·西那瓦的下台,根本不是什么宪法法院的孤立判决,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“定点清除”。目标不是这位年轻的女总理,而是她背后那个巨大的影子——他信·西那瓦。
一年前,当他信乘坐私人飞机高调返回泰国,结束17年流亡时,很多人以为这位老牌枭雄终于与他的宿敌——泰国军方和保皇派精英——达成了世纪和解。
那场和解的剧本看起来很完美:他信以“戴罪之身”回归,换取旗下为泰党与军方代理人政党组建联合政府,并将赢得大选的激进派“前进党”一脚踢开。他信的女儿佩通坦,则顺理成章地登上总理宝座。
这笔交易,他信看似占尽便宜。他不仅能回家,还能让西那瓦家族三度执掌泰国。但泰国真正的权力玩家,那些隐藏在深宫、军营和枢密院里的“老钱”和“老枪”,想的却是另一回事。
他们需要他信这头猛虎,去咬死另一头更具威胁的狼——前进党。
前进党要动君主制的根基,这是泰国精英阶层的死线,绝不可碰。而他信,虽然是个民粹主义的搅局者,但他至少还在旧有的权力游戏规则里玩。所以,两害相权取其轻。
于是,我们看到了过去一年的大戏:前进党党魁皮塔因“媒体持股”这种技术性问题被剥夺议员资格,与总理之位失之交臂。然后,为泰党“背叛”选举盟友,与昔日死敌军方政党握手言和,将前进党彻底边缘化。
任务完成,他信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。
接下来,就是卸磨杀驴。
佩通坦的总理生涯,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短暂的。泰国宪法法院,这个在过去二十年里数次扮演“政治清道夫”角色的机构,再次精准出手。理由?佩通坦任命了一位有案底的律师进入内阁。
这理由可笑吗?非常可笑。在泰国政治生态里,这连个事儿都算不上。但重点从来不是理由,而是结果。结果就是,西那瓦家族的第三位总理,只坐了不到一年就被赶下台。
他信以为自己是棋手,却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一枚棋子。他以为的“世纪和解”,不过是保皇派精英们开出的一张“临时通行证”,用完即废。
现在,轮到阿努廷·参威拉军上场了。
为什么是他?
看阿努廷的履历,他简直是为这个角色量身定做的。他领导的自豪泰党,是典型的“骑墙派”,在政坛左右逢源,谁当权就跟谁合作,是历届政府里不可或缺的“关键少数”。他没有他信那么庞大的民意基础,也没有前进党那种颠覆性的政治纲领。
换句话说,他足够“安全”。
阿努廷本人,更是个中高手。他出身建筑业巨富之家,华人血统让他深谙人情世故与利益交换。他最著名的政治遗产,是推动大麻合法化,这个看似离经叛道的举动,实则精准地抓住了泰国底层和年轻选民的某种心态,为他赢得了足够多的政治资本,却又不像他信那样直接挑战精英阶层的经济根基。
他是一个完美的“政治经理人”,而不是一个“政治领袖”。
泰国真正的权力核心需要的,正是一个这样的角色。一个能维持政府运转,安抚商界,同时又绝对听话,不会挑战君主和军队至高无上地位的代理人。
阿努廷的当选,标志着泰国政治完成了一次“拨乱反正”。当然,是按照保皇派精英们的剧本进行的“反正”。
他们先是利用他信的为泰党,挡住了前进党改革君主制的致命冲击。然后,再用宪法法院,拔掉了他信安插在权力中枢的钉子。最后,扶持一个没有威胁的中间派上台,维持现状。
整个过程,环环相扣,精准高效。
这背后,折射出泰国政治一个残酷的现实:选票,并不能决定最终的权力归属。真正的权力,始终掌握在由军队、官僚、司法和王室构成的那个看不见的“深层国家”手中。
他信家族的起落,就是最好的证明。从他信本人,到他的妹夫颂猜,再到他的妹妹英拉,再到如今的女儿佩通坦,西那瓦家族四次通过选举赢得权力,又四次被政变或司法判决赶下台。
这个循环,至今无人能破。
现在,压力给到了他信这边。这位70多岁的老人,刚刚通过假释恢复了部分自由,却眼睁睁看着女儿的政治生涯被断送。他是会选择忍气吞声,保住家族财富和残存的政治香火,还是会再次发动他那无与伦比的基层动员能力,与旧势力决一死战?
而对于阿努廷来说,他的总理宝座也并不稳固。他是一个各方妥协的产物,一个没有强大民意授权的领导人。他需要小心翼翼地在军方、王室、商界巨头和他信残余势力之间走钢丝。任何一方的不满,都可能让他重蹈佩通坦的覆辙。
泰国,进入了一个新的平衡期,一个更加脆弱和虚假的平衡期。街头的平静之下,是民粹主义与精英主义二十年斗争后留下的巨大伤痕,以及被压抑的年轻一代变革的渴望。
阿努廷的上台,不是故事的结局,仅仅是中场休息。真正的玩家们,只是暂时退回了幕后。